（1）
未来的某一天，地球，太平洋东岸，迎来了两位“天外来客”。
“啊啊啊啊啊啊——”连绵不绝的的惨叫声穿过大气层。
“千叶，你有病啊？”普通人类青年模样的极羽问道。
“你才有病吧！快停下来啊！为什么不把飞船降落在地表？太空蹦极很好玩吗！”极羽背后的千叶脸色苍白，像这颗星球原产的某种热带草原动物一样吼道。
“好玩啊。”在即将碰触海面的前一秒，极羽停了下来。松开托着千叶的手，然后就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赤烈的阳光直落，在碧蓝海浪上折射出耀眼的银芒，如白鱼群游弋在海面。四周充斥着名为“大海”的浩瀚气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前方依稀可见一条白线的海滩，心念：
‘......我回来了，地球.’
“哼，对待人家这么粗暴，极羽真是冷酷无情的人呢。”另一旁，千叶以一种极为娇嗲的语气念道。“话说，这颗星球上好多水元素啊，真漂亮！”
“恶心。”极羽冷漠地转过头，看向身旁那位萌萌哒的“萝莉少女”，“你还要维持这个形象多久。”
“诶？人家可是特意入乡随俗，按照这个星球上大多数人的喜好转化而成的形象呢。还不是为了配合你的工作嘛。”
“没有必要，快换掉，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变成…嗯，不太引人注目的样子。”
“诶——好吧。那么……如你所愿咯。”前半句还是女性的尖细声线，后半句却已变成轻快朝气的少年声音，而在矩阵的光芒律动间，千叶的身躯也随之变化。变成了八九岁小男孩的模样。
“这次的工作如同以往，调查这个文明的发展状态，对其评判，并进行相应处理……”
“那不是很简单吗？这么袖珍的一颗星星，以我的能力，估计很快就能完成呢。然后就可以在这里修整上一段时间……”
“想玩就直说。”
“嘻嘻。”
“这次的任务没有那么简单，除了这里的母星，我们还要去往这个文明在其他星系的殖民星球。”
“啊嘞嘞？这个文明的发展水平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从外表上可真看不出来。”
“应该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存在，但没有情报的无断推测毫无意义，千叶，开始收集数据！”
“已经开始啦。稍等哦。”千叶的身形化作矩阵，数据开始流动。
极羽远望着，眼眸中映射出远方的建筑和人影，嘴角微微上扬。
‘让我看看，这些年你发生了多少变化，我的母星。’
（2）
“我想不明白，那些源星上的公民有什么生存的意义，资源消耗和技术进步的比率低下得令人不齿，他们和她们（以下用‘他们’简代）就不会有屈辱感么？”
放下餐盘，还没坐下，C1397就狠狠咬下一块压缩饼干，嘟嘟囔囔地说道。
“哦，你又开始了1397，难道你的编码序列C是抱怨（complain）的C么？这些事，关我们这些小兵什么事？那是我们占星的领袖们该考虑的，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个，就是胜利，这样就能使我们的科技进步，保障我们的军事力量的强盛，让我们的社会更加繁荣强大。只有追寻着真理的脚步......”对面的Z3084咽下口中的食物，开始了TA的“淳淳教诲”。
“你也够了，3084，每个人都明白的道理就不必再说了。”C1397有些不耐烦。
“哦，那可不行。这位……Z1397，拥有坚定的意志是强大的秘诀，无论那意志看起来多么愚蠢可笑。”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近。而当TA的公民信息AR窗口浮现在两人眼前，TA们都惊讶得站了起来。
“嗨，L…L913！很荣幸见到你。”“哦，真理啊！L913，你是我的偶像！”C1397和Z3084吓了一跳，虽然TA们一直知道自己与这位战斗英雄归属于同一战斗区，但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据闻TA一直是在执行特殊任务的。
敬畏强大，才能成为强者；遵循秩序，才能成就永恒；绝不后退，才能走到巅峰。占星的某任领袖如是说。
“L913，我并非不坚定。”C1397直视着对方，“恰恰相反，我正是因为十分坚定，才对源星们的……同胞们感到羞耻，现在我甚至羞于称其为同胞。”
“哦？说说看。”
“L913，难道你不认为源星的生存者们过于懒惰了么？他们肆意消耗着资源，却并没有相应的产出。长此以往，他们如何强盛？而且他们始终未能建立起一个统一的政权，每个个体的权利可以说极大，那种世界，是懦夫、胆小鬼和空想家的世界！
“而占星的我们，为了节省资源和提高效率，在生产与消耗的比值低于平均后就会进入虚拟世界，甚至有理论家主动进入以提高自身思维速度，只为了追寻真理，提高我们社会的整体技术水平，我真心佩服他们的奉献精神。
“当时光流转，几个世纪过去，我们占星的技术极为强盛之后，再反去资助他们？哼，我倒觉得不如到时直接前往别的星域，摆脱掉这个包袱！”
L913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想到我完成最后的战斗任务，刚刚转为一名管理者，便会在这里听到这个言论，C1397，你很优秀。”TA轻声叹道。“其实这种观点，早在占星建立之初，我们的技术研发者们便曾经提出过。”
“但占星的建立者却对此不发一言，据传闻是最高层直接下的命令。不知这种畸形的社会制度究竟有何深意。以至于已经到了会导致社会分裂的地步。”
“……而根据我的情报和猜测，我们与他们的不同之中，一定存在，一个甚至不止一个非常重要的不同，而这不同，将会导致我们的我们的文明走向不同的道路，决定我们不同的结局。”
“这样，无论哪一方成败与否，占星的我们，源星的他们，起源于地球的文明和历史，都将继续留存下去！”
（3）
走出地铁，拉玛微微皱了皱眉头，尽管地铁站的空气循环系统在正常工作，但地下两层的沉闷气息仍然挥之不去。
绕过人群，无视拥挤的电梯，他信步向需要步行的两层阶梯走去。
待来到阳光明媚的地面，拉玛整理了一下衣着，瞥了一眼地面上依旧紧闭的电梯门，不发一言地转身前往公司。
尽管大多数人都在家通过网络远程办公，外出的人大多是为了娱乐活动。不过生活中总有些例外，诸如怪人怪事之类。
通过各项扫描，拉玛进入公司的侧门，再从里面下达打开大门的指令。然后拉玛便轻车熟路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这里十分狭窄，也看不到纸质文件或电子存储设备。房间中只有一个......可以实现虚拟实境的标准单人舱。
这就是拉玛其人的奇怪之处了。由于每个人的知识层次与类别不同，事务方面自然不同，而如果想让各个分支领域的人员聚集在一起，圈定一个坐标无疑是没有效率且使人厌烦的——大多数人都不喜欢被约束。办公，探讨出结果才是目的，形式是次要的。既然有虚拟实境，为什么要固定在现实某一个地方办公？
然而拉玛他就是如此，每天坐固定的地铁线，在固定的站台下车，在同一条阶梯上前进，在属于他的办公室上线工作。至于原因？其他人不知晓，也不会去关心。不过公司恰好需要这样一个门面，也就默认此事。
“呲————”
自动扫描识别出人物信息后，舱门稳定开启，拉玛脱掉外套，入舱后，舱门自动关闭。
【扫描即将开始，扫描过程请勿做出大幅度动作。扫描开始……公民信息确定，设备信息确定，人员身体信息确定，默认接入公司IP确认，扫描完成。数据上传中……上传失败……系统自检中……系统自检完成，重新上传中……上传失败…...系统自检中……】
“嗯？bug？”拉玛尝试着操作，却毫无反应。毕竟这不是家常电器，哪怕这个时代的人知识量非常丰富，在做不到跨领域的技术处理。正在拉玛考虑要不要出舱，请专业人员来修理，突然地，那系统语音出了变化。
【上传失……上传成功！3、2、1、欢@*到#￥%......极羽的聊天室】
如往常一般，亮白色的光芒遮蔽了拉玛的视线，但他确定，他所听到的不是平常登入的语音。
“极羽……是谁？”
“——哈哈，极羽，我厉害吧？即便你临时让我入侵一个完全陌生的网络，截转这个人的数据流，并伪装成正常情况，我也做到了吧！”一个清脆的孩童声音，但却听不懂，与拉玛所知的各大语系的发音特点也并无相同之处。
“可惜极羽你说得太晚啦，这个人都已经开始上传数据了，若是能提前个十秒，不，七秒，我就能做到毫无破绽咯。不过没什么关系，反正你要和他说话的，一会儿一块儿消除这些记忆就没问题啦，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
拉玛打量着这个他从未见过的虚拟界面——周围是无尽的星空，脚下是一块半透明的平板，无限延伸至视线尽头。看着前方正注视着自己的两道陌生身影，拉玛猜测着：‘黑客的恶作剧？还是同事制造的玩笑？’
“你好，拉玛先生。”那个青年用中文说道，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
“很抱歉占用您宝贵的时间，请您协助我们进行一项调查。我们的身份和目的请恕我们无法告知。但我们会在事后做出相应的补偿，谢谢。”然后又是一遍英语。
“根据《米尔基神国外部人员手册》第三章第一条，可在不对对方造成不可逆的损害下进行潜意识烙印，使其精神安定，并信任工作人员，提高工作效率…...第三章第七条，可在不对对方造成不可逆的损害下改变对方人格，以使其阐述精确结果……终章第一条，必须在征得对方同意后方可实行以上措施……终章第二条，必须使用对方可以理解的交流方式对以上内容进行解释说明……”一大段条例，然后又是一遍英语。
拉玛：“.…..”。
待极羽的官方发言终于陈述完，拉玛仿佛都能看到其白皙额头的青筋。但前者仍然以有礼的态度向他询问：“那么，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么？”
…………
“谢谢您，拉玛先生，感谢您的协助。请问您需要什么呢？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我都可以满足。”
“我只想问您一个问题。”
“……请说？”
“我们，从前见过么？”
“……没有，拉玛先生，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4）
“……综上，此文明发展正常，不做任何处理。考察暨见证人：米尔基神国，索拉尔神使，极羽。”
“呼……总算完成啦。”千叶吐了吐小舌头。“这个文明蛮奇怪的呢，我在他们的一些文字记录里发现，他们对于自我的认知早在近一千年前就已经到了可以客观评判自我的地步。宗教意义上的神明不存在，灵魂不存在，自我意志也不存在。他们明明发现了这一点，却有一部分人罔顾于此，在他们的母星上过着自我欺骗的生活。只有另一部分人执着于真理。真是稀奇的种族呢。”
极羽没有回头，他久久注视着那蔚蓝色的星球，直到看不见了仍然没有转移视线。
“嗯。真理，是这个世界永恒的定理。但是，追随真理的人就是对的，追随自由的就是错的么？索拉尔曾带我见过太多文明，有太多文明沉浸于技术的进步之上，却忘记了他们自己的本性。那不也是一种悲哀么？”
“但是，遵循真理并没有错呀，时光流逝，他们的力量不够强大，会被其他文明侵略并消灭掉的。”千叶疑惑地说道。
“千叶，生命的未来，是混沌的，他们会跟着真理前进，但有时候，却会因为莫名其妙的情感、道德，甚至一个可笑的理由而做出另外的选择，在他们的身上，命运是不存在的，他们是于无序之中绽放的自由之花。”
…………
“我们到了，极羽。”千叶说道。
“嗯。”
“对了，极羽，一般来说不是只需要我收集文明信息，你做出评判，偶尔处理一下不就好了么？神国的条例你又不是不知道，又长又臭还特别傻。那种问询，十次也未必成功一次，极羽不是一向最讨厌这个的吗？为什么你还要去和那个地球人谈话啊？”
“我……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他有些熟悉。尽管我确定，我从未见过他。”
‘如果，如果他是我在地球时的故人……尽管以地球的技术水平，可能的几率很低，但如果是的话……那也是这恒星尚还闪耀的星空之下，又一个属于人类的奇迹。’极羽最后看了一眼地球的方向。
“诶……我还以为你喜欢上那个人了呢～嘻嘻。”
“别说傻话。”极羽一记掌刀打在千叶的小后脑袋瓜上。“话说你这个形象还挺好玩的。”
“啊啊啊……极羽你又欺负我，我要告诉索拉尔大人去。”
“你敢！臭千叶，看我怎么教训你～”
（5）
只是心血来潮。
下班后，我并未乘坐回程的地铁，选择了徒步回家。
现在是四点四十七分，今天的雨会在一个多小时后到来。我不疾不徐地漫步在这千篇一律的情景中。即便仰视也看不到顶的大厦，仿佛要仰倒过去的晕眩感。人流稀少的街道，连灰尘都罕有。每过几分钟就可以看到一台清洁用机器人，大多待机在街道的阴影里。让我想起幼时见过的，角落里蜷缩在纸箱中的弃猫。
街道的尽头，我停下脚步，果然，迷路了。上次在外面走动是多久之前呢，我翻动着记忆，但时光却一层层将其掩盖，逐渐模糊，然后消失，再也无法与曾经相见。没有上网去查询路线图，我信步走过拐角，任由思绪纷飞。
不知不觉，已走了很远，抵达了这座城市的边际，隐约可以听到前方海浪的声音。
天空的眼泪准时落下，一如既往的微微细雨。我悠然穿梭在这雨帘中，轻声吟哦起一首忘记名字的曲调。我知道，不必担心身体，也不必担心影响到他人，不会被打扰，与任何人无关。这就是现在的世界。
天空在人类的安慰下很快就停止了哭泣。我脱下鞋子，赤脚踏在沙滩上，享受着这闲适的肆意与空气的湿意。
今天的工作很无趣，课题的结果也并不让人满意。但我却总觉得在我登录上线的过程中出现的那个bug十分微妙，无法释怀。其中似乎隐藏着很多东西，但它却迅速褪色，消失无踪，无处找寻。
但它搅乱了我的记忆之海，使一张幼时的挚友面容，再度浮现在我的面前。
当繁星和明月来黑夜家中做客，我踏上了归途。
“阿羽，几百年不见了，你还在吗？”
…………
我终究选择了自由，但也并未放弃真理。
我们的社会将分裂，我们的文明将存续。
这里有永恒的真理，有最优的算法，但在此之前，这里是人类自由意志的最后藏身之地。有邪恶、阴影和欲望，也有正义、光明和人性，在秩序的洪流中，我们执着于混沌，追寻无尽可能。
这里是源星地球，是人类的世界。
是自由的土壤，是“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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